您的位置首页  南宁生活  网事

有一种成就最伟大的杰作

有一种成就最伟大的杰作

  1984年2月,赛尔乔·莱昂内的“美国三部曲”中的最后一部《美国往事》在波士顿上映,这位热衷于美国历史题材与好莱坞叙事风格的意大利导演,十分看重这部作品,并拟定了一个时长6小时的版本,预计分上下两部先后推出,但最终迫于发行方的商业考虑,影片被缩减到139分钟,电影的时空逻辑遭到破坏,恶评如潮。

  七年之后,在大洋彼岸的,一部名为《牯岭街少年》的电影横空出世,影片聚焦于六十年代人口成分复杂的台北市,取材于发生在导演初中同学身上的真实案件。

  这部同样出自大师之手,且同样具有浓郁史诗风格的艺术电影,在斩获亚洲、欧洲各大电影节的奖项后,依然没能逃离票房惨败的命运,但杨德昌本人却因在艺术追求与个人情愫上得以成全,而幸运于莱昂内。

  野心勃勃的姜导通过超越年龄的沉稳格调与浸淫式的长镜头,破天荒地展现了神秘的红色国度里,一群普通青少年的青春往事,电影在票房与口碑上都收获了优异的成绩。

  这段历时十年、跨越了半个地球的岁月挽歌,终于在这片电影艺术方兴未艾的土地上,魔幻般地画上了句号。

  毫无疑问,三部电影在主题、结构、甚至于镜头语言上都有着诸多相似之处,也有传言称,杨德昌正是在莱昂内的影响下、而姜文正是在莱昂内与杨德昌的影响下,分别成就了自己的杰作。

  但无关先后与高下,更无关戏仿或抄袭,三部影片都是个人风格十分浓郁、体现着不同文化背景与时代背景特征的优秀“作者电影”,而那些关于青春、兄弟情义、情欲萌发的相似命题,也分别统协在各自的叙事空间里,舒展着全然不同的艺术气质。

  女性角色是男性视角的第一指陈,无论是莱昂内、杨德昌、还是姜文,在女性角色的设置上都采取了理想-现实的双重结构,而理想主义的最终失守成为一种必然结果,也变成了摧毁男性身份自恋的重要武器。

  影片中,黛博拉、小明、米兰三位女性人物充当着少年们心中美好事物的能指对象,她们充满魅力,各有各的理想抱负,同时也提供着少年性意识萌发所需要的营养,最重要的是她们都是符合传统男性价值取向的、有情有义的女子,是有别于佩姬、小翠、于北蓓这类“谁也不爱”的人的关键人物。

  因此,黛博拉们才得以进入了马小军们的心里,在情欲的土壤上生根发芽。也正因如此,当现实的疾风袭来时,伴随着黛博拉们的“背叛”,初春的美梦破灭,少年时代的丧钟敲响,男孩儿们正式进入到男人的世界里或永远消失在现实世界中。

  理想女性的存在是少年时期的标志,也是成年男性永远的幻梦,而理想女性的消散,是集体男性的隐痛。

  女性主义批评家劳拉·穆尔维曾指出,银幕中的女性形象是男性观众的快感之源,也是焦虑之源,黛博拉们的美丽与变节,体现着如此的双重意涵,满足着直男导演与观众们正反两向的心理诉求。

  而作为对照的小翠们,是被建构在少女形象上的成年人,也是黛博拉们的归宿,更是焦虑的终点与源头。

  在男性成长的过程中,“枪炮”与“玫瑰”是一对被公认的“催熟剂”,也是男性主义电影中约定俗成的结构设置,男孩儿们总要在经历“卯架”与“拍婆子”的双重洗礼后,才会参透世界的真谛,正式蜕变为男人。

  暴力作为男性得天独厚的权力优势,既稳固着有别于女性在社会结构中的地位,也威胁着因暴力关系而促成的兄弟情。

  三部影片无一例外地将故事选定在一群热衷于暴力的不良少年身上,从某种角度上来说,这样的选择即是对暴力与权力这对共生体的内在关系进行放大展示。

  在电影《阳光灿烂的日子》中,习惯自由的马小军在受到权力执行者——的“”后,回到家里自导自演了一出“反转戏码”,充分展现出一个认同于暴力与权力的人,在被暴力对待和剥夺权力后,心灵创伤之态,因而不自觉地开启阿Q式自白,聊以。

  在电影《美国往事》中,面条与麦克斯的结交、共事、以及最终的关系破裂,皆是在这种男性社会法则的规范下展开的,而麦克斯私吞共有财产的阴谋,不仅是对兄弟面条的背叛,更是对整个法则的触犯,他的道义缺陷是促使他最终走向毁灭的原因。

  而《牯岭街少年》中的哈尼正是麦克斯的对立面,他是一个崇尚道义,信仰英雄主义的少年人,拥有着殉道者式的完美人格,所以在导演们的“自来水笔”摄影机下,哈尼晋升为小四的精神偶像,而麦克斯沦落为面条的记忆灰尘。

  依据雅克·拉康的镜像阶段论,男孩儿基于俄狄浦斯情结,在完成二次同化后脱离想象界进入象征界,即从依赖母亲到开始认同父亲,进而获得语言能力、形成多种社会属性、结构人格。通俗的讲,男孩儿开始本能地继承父亲的衣钵。

  在电影《牯岭街少年》中,小四与其父亲的最初状态,即是在二次同化后的影响下产生的结果,小四的正直与果敢与其父亲如出一辙。

  而后当父亲所代表的正义向现实妥协,小四的精神宫殿也随之崩塌,人格雏形的死亡成为他最终走向极端的原因之一。同理,当马小军将父亲的军功章悉数别在自己胸前,对着镜子致军礼时,显然是做着与小四相同的梦。

  男性视角下的作品中,母亲总是充当着哺育者与童年守护者的角色,她们的伟大无法建立在男孩儿的时刻,因而只能成为成年男性心中最温暖的乐园,而不是最强大的精神骨骼。无论是小四的母亲,还是马小军的母亲,她们之于男主人公的意义,都要比其父亲小得多。

  如在影片《伯德小姐》中,叛逆少女克里斯汀对于母亲的抵触与认同纠结在一起,她不想成为母亲一样的人,却又期盼着母亲对自己认可,而影片结尾两人的和解,也暗指着倔强的伯德小姐最终接受了母亲所赋予自己的人生意义。

  三部影片在对主人公个体经历娓娓道来的同时,不可避免地对30年代的纽约、60年代的台北、以及70年代的北京进行描述,而作为宏大叙事的范本,三部史诗电影已然将这些时代风貌视作重要的叙事对象,个体作为时代的缩影,也在不同程度上放大了历史的脉搏。

  影片《美国往事》将镜头对准了20年代到60年代的纽约市——一个笼罩在大萧条阴影之下的美国巨子。

  男主角青年面条正是在经济崩盘的30年代走出监狱大门,以一个身无分文、也无一技之长的状态,面对失业率近三成的美国社会。与此同时,来迎接他的正是十几年来,因“禁酒令”的颁布在走私酒水的黑市中发迹的兄弟们。

  而当面条35年后再度回到纽约时,昔日蒸汽朋克式的街道已然变成一副车水马龙的景象,当年混迹在这里的黑道帮派摇身一变,化作同样热衷于权力与财富的政界精英,在彼时的工会运动中翻手为云、覆手为雨;再当精英们作茧自缚,不得不像笨重的垃圾车一样缓缓地驶出历史舞台时,取而代之的是60年代伫立在敞篷车上欢呼雀跃的嬉皮士一族。

  导演莱昂内在光影中展现出的回望者姿态,正如中国诗人刘禹锡在晚年所发出的感慨——“沉舟侧畔千帆过,病树前头万木春”,面条作为亲历者与见证者,恰到好处地为电影作者道出了同样厚重的美国情怀。

  相较于欧洲电影大师伯格曼在电影中架空社会历史背景的做法,莱昂内对历史与时间的质询——典型的美国电影角度,正是这位意大利导演热衷于好莱坞电影的体现,这也是七十年代新好莱坞电影的迷人之处。

  而作为新好莱坞电影的代表马丁·斯科塞斯,在2019年推出的作品《爱尔兰人》,无论是在时间线上还是创作角度上,无疑是《美国往事》的某种接续,演员德尼罗也在两位传奇导演的胶片上,踏步走过百年美国。

  不同于《美国往事》的宏大视角,《牯岭街少年》的时间跨度较小,叙事重心更多集中在人物身上。

  在镜头语言上,景别多为中景与全景,对于大全景的使用相当节制,长镜头的运用也不同于莱昂内导演,移动镜头近乎一种冷静的扫视与凝视,没有华丽的场面调度,也没有复杂的转场,影调压抑阴暗,既不见纽约城中抒情的朦胧街巷,也没有一缕北京军队大院里的灿烂阳光。

  杨德昌导演更多地通过展现人物关系而非时空关系对历史见微知著,让观众从人物的身上剥离出历史的碎片。

  60年代的台北不比纽约,这里正经历着艰难的社会过渡时期,从迁徙来的人们操着不同地域的口音定居于此,部分人住在被遣返的日本人留下的和式町屋里,年轻人唱着从美国引进的流行歌曲,街道上不乏带着实枪荷弹的士兵履行着军队管制的职责,整个城市的上空飘荡着的残梦。

  正如影片开端的字幕所言:“这些少年在这种不安的气氛里,往往以组织帮派来壮大自己弱小薄弱的生存意志。”

  男主角小四,正是那个从迁徙至此、结交着热爱美国摇滚乐的小猫王与住在日本町屋里的小马、自己处在人生转型期中、在弥漫着不安气氛的牯岭街上挥刀刺向“无耻之徒”的少年典型。

  小四的原型是导演的初中同学茅武,整部影片依据当年的真实案件改编,但最终呈现出的,其体量远比真实故事大得多。

  导演在主线剧情中夹带大量“私货”(如小茂在课堂上对于“我”的提问),堆砌无关细节显然是艺术表现手法上的醉翁之意,人物就是人格化的时空。

  由此我们不难判断,在某种角度上来说,小四就是年幼的,是导演记忆中的故土,他那颗无所适从的赤子心正映照着彼时模糊的身份认同,他的陨落是关于时代想象的一次终结。

  存在主义哲学家马丁·海德格尔认为:“人们对存在的思考其实是一种解释活动。人们在怀疑和超越中把握事件,用一种涂改的方式记载事件,分解结构。”影片《阳光灿烂的日子》同样是基于这种理解,在马小军似有似无的记忆中,结构出一段关于北京70年代的金色旧梦。

  关于米兰,成年马小军编造了许多本不存在、却是他希望存在的故事,进而抚慰自己心里的遗憾,而关于北京,他也一样仅拾起自己想拾起的片段,并用上帝般的权力为那个狰狞的年代挂上一层金灿灿的滤镜,而这样的权力即为马小军的另一个身份——姜文,用摄影机所赋予。

  显然这部电影决不是一部批判性质的作品,其中并没有太多姜导一贯热衷的辛辣讽喻的内容,影片中的许多时代元素被展示,一方面,这是军队大院成长起来的电影主创们不可忽视的记忆背景,另一方面,导演也是站在第三视角上,用电影的方式审视时代对人的影响与塑造。

  在影片的开端,童年马小军最大的幻想便是中苏开战:“因为我坚信,在新的一轮世界大战中,我军的铁拳定会将美苏两国的战争机器砸得粉碎。”这样的想法在成年马小军看来有些荒诞,但在那个集体意识被询唤的年代里,这种自信实属寻常。

  而电影最大的主题——青春,也同样在这样的背景下展开。尽管影片和另两部电影一样书写着少年人的情欲萌发与热血躁动,但呈现出的姿态却是独属于中国式青春的压抑与敦厚。

  先后经历过文化大与改革开放的姜文,站在90年代的摄影机后对此缅怀时,所看到的时空断层也犹如梦境一般不真实。

  在一次采访中,姜文导演曾坦言,在这部电影的拍摄过程中,他本人几乎是“懵的”状态,美学家苏珊·朗格曾宣称:“电影‘像’梦,在于它的表现方式:他创造了虚幻的存在,一种直接的幻象出现的秩序。这是梦的方式。”

  导演作为电影的第一观众,其无意识的创作过程,本就兼具造梦者与做梦者的双重特性,其作品也就自然流露出“梦回北京”的诗意氛围来。

  每一部优秀的电影作品,其主题都是丰富多样的,尽管这三部电影有着许多共通的视角,但依然各有侧重:《美国往事》落脚于横亘在岁月中的兄弟情;《牯岭街少年》解读着不想长大的理想主义少年;《阳光灿烂的日子》回味着永远回不去的朦胧青春。

  青春期是个现代的概念,在过去,人们对于青春的体认是模糊的,而当导演们将其在胶片上具象化,人类的感官就被延伸了。正如杨德昌导演的另一部影片《一一》中所讲:电影发明以后,人类生命延长了三倍。而我们在光影中所领略到的,却是一人一世界的无数倍体验。岁月的挽歌也正因此而激荡出全然不同的曲调:

  当面条平躺在大烟馆里绝望地狞笑时,有莱昂内横跨时空为其守正,惩戒背信弃义之徒;当小四背负着时代的罪名,在入学名单里被抹除时,有杨德昌赠与其珍贵的理解与同情;而当马小军因成长的代价被一脚脚踩入水下,永远也触碰不到岸上的青春时,还有姜文扛起摄影机,以光影之舟对抗时间的洪流。

免责声明:本站所有信息均搜集自互联网,并不代表本站观点,本站不对其真实合法性负责。如有信息侵犯了您的权益,请告知,本站将立刻处理。联系QQ:1640731186