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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保国:用钢笔画,为南阳留下文化记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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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保国给予了这个城市很多,可是我们到底给了他什么?

城市猎人

作者:王旭

你也许见过这样一个小“老头儿”——

他皮肤粗糙,衣着破旧,身材矮小,背,稍微有点儿驼,常常骑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外哪儿都响的自行车,在南阳的大街小巷、旮旯狭缝里东张西望、左顾右盼,好侬仔细搜索猎物的猎人。

不过,他手中的武器不是刀枪弓箭,而是画笔和相机;他的目标也不是狼虫虎豹,而是秦砖汉瓦和古树文物以及不法之举……他就是“半路出家”的钢笔画画家杨保国。

杨保国学习钢笔画始于1997年,那时他已经48岁了。

那一年他所在的工厂效益不好,暂时放了假,他利用这段时间学习钢笔画。他说,照相机、录相机再先进,也只能记录现有的东西。钢笔画线条细腻,可以再现已经失落的历史,给后人留下美好的回忆。

南阳电视台的记者采访了他,制作了一期人物访淡节目。节目播出后,厂长把他叫去臭骂一顿,批评他在回答记者提问时说厂里效益不好之类的话,严重损害了工厂的形象。

俗话说,人过三十不学艺。一些人看到杨保国学习钢笔画,投来鄙夷的目光:“真是个‘圣人蛋’货,全世界人都在遍地找钱,他却净干些花钱不收益的事儿。快半截儿入土的人,看他能整出个啥名堂 ”

杨保国没有动摇,不分昼夜地钻研钢笔画的技巧。熬夜久了,竟然患上了青光眼。

祸不单行。没等他的眼病治好,父亲又患了脑血栓,瘫痪在医院中。不久,妻子陈瑞敏又得了骨质增生和椎间盘突出,躺倒在病床上。

杨保国有两个女儿,一家五口人,生活本来就相当困难,遭此厄运,只好靠举债度日。

工厂恢复生产了,可是患了眼疾的杨保国要照顾病中的父亲和妻子,只好向单位请假,原本就对他窝了一肚子火的领导,以无故旷工为由把他开除了。

杨保国绝望了,当天晚上,他含泪写好了遗书。第二天早上,他为家人做好饭,用轮椅把父亲推到,育阳桥北头的树阴下,喂过了茶水,然后把自己画的钢笔画一幅幅挂起来。趁着人们围观欣赏之际,他怀揣遗书,骑着自行车向厂里奔去。他要从厂里的最高楼上跳下来,制造一桩轰动南阳的大案!

走到半路,市古建筑保护所的一位工作人员满头大汗地追上了他:“老杨,你让我们找得好苦啊,你说你找到了几块汉画像石刻和石碑,快带我们去看看呀。”杨保国愣住了,刹那间;他认识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,放弃了自杀的念头,热泪盈眶地一挥手说了个“走”字,便调转车头昂首而去。

杨保国失业了,一家人的生活全靠妻子陈瑞敏每月200多元的微薄工资支撑着。

眼看揭不开锅了,妻子说:“整天摆弄你那钢笔画,既不当吃又不当喝。你会修锁,又会修自行车,咱随便摆个摊儿,还能饿着了 ”被妻子和女儿絮叨得多了,杨保国撂下纸和笔,走街串巷,干起了上门开锁、修锁的业务。转悠了几天,一分钱没挣到,却捡回了几片碎盆破罐,拍了一叠古树和老建筑的照片。

妻子气不打一处来,“命令”他在门口支个修车摊子。杨保国在路边放了几个小马扎,修车摊儿变成了露天“聊斋”,常常聚集了不少拉家常的老人。杨保国把自己的作品拿给他们看,恳请指出不足之处。有时正在修车,听到人们说起某处题材,他就扔下活汁,拿出纸和笔现场画起来,气得来修车的人推上车子扬长而去。

妻子恼了,将他书桌上的东西掀了一地,并向他摊牌:“杨保国,你要是再敢画画,咱们就离婚。”杨保国说:“你不同意我画画,那我就绝食。”妻子毫不退让:“你绝食吧,饿死我都不看你一眼。”杨保国果真开始绝食了,一天,两天,三天……除了喝些水,他什么都不吃。事后他说,右多少次深夜,他饿得饥肠辘辘,忍不住想到厨房里扒拉一块馒头或是一门稀粥,但他硬是撑了下来。十天,十一天……两个女儿看着他日渐消瘦得脱了形,做好香喷喷的面条,哭着哀求他吃下去,他流着泪把脸扭向了床里面。妻子看见这阵势,一下子慌了:“老杨,这回我算是服你了。今后,你想干啥就干啥,我再也不干涉你了。”

2002年8月份,杨保国应大河报社之邀,随“全省名人赴北京参观团”旅游考察。回来的途中,他乘长途客车从郑州赶回南阳。行至新郑市城区南面,车主把乘客全部倒卖到另一辆车上,乘客们被迫第二次买了车票。因为杨保国头戴“大河报旅游团”字样的红帽子,胸佩同样字样的证件,车主没敢为难他。想不到,进入方城县境内后,这辆车又把乘客悉数倒卖到另一辆车上。乘客们刚怨声载道地坐定,车主和司机几个人又凶神恶煞般地威逼他们第三次买票。杨保国忍无可忍,一拍座椅挺身面出,指着其中一人大声斥责:“你们这一帮人太过分了,三番五次倒卖乘客。这不是纯粹给咱南阳人脸上抹黑吗 我记住了你们的车号,回去就向运管处告发你们。”车主被杨保国的凛然正气震住了,再也不敢提买票的事了。

有一天上午,我刚到办公室坐下,杨保国进来就说:“昨天晚上我一夜没睡,心里头不安生呀。”我问其中的原因,他说他的邻居在又脏又臭的院子里加工板鸭,用卫生部门明令禁止的沥青和松香来煺毛,做成的板鸭全部批发出去。他向防疫部门打了电话,当天,这个无证的食品加工作坊就被查封了。“想想都是多年的老邻居,关系挺好的,他们挣俩钱儿也不容易,眼看着他们被查封,我心里有愧呀。”杨保国说,“可是我不,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吃了这种东西要得病,心里更加有愧。”

今年8月份的一天,杨保国正骑着破自行车四处“搜猎”。走到一处小巷口,忽听有人喊:“抓贼呀——”杨保国一看,见两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推辆半旧自行车慌慌张张地跑过来,小巷里有几个人探头探脑看热闹,可是没有一个人出手拦截。杨保国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,把自行车往巷口一横,一把攥住其中一个比他高半头的小伙的领口,“叭”地扇了那家伙一耳光,并大喝一声:“站住!把你们的皮带解下来厂两个人乖乖地解下了皮带,捉着裤子站在那儿。杨保国和随后赶来的群众把两个小毛贼扭送到了派出所。

杨保国家至今仍背负着3万余元的债务。

目前,妻子330元的退休金,杨保国50元的低保救助,这就是一家三口每月的收入。

杨保国出去写生需要差旅费、胶卷费、冲洗照片费,画画需要买纸和笔,这一切都让他的生活捉襟见肘。他交手机费,每次只交10元或20元。近四五年的春节,二三斤牛羊肉,一捆大葱,几棵白菜和居委会救助的一袋面,就是他家过年的全部年货。

尽管我多次对他说,经济上遇到困难时说—声,没大钱总有小钱,但他从没张过口,有几次我给他二三百元钱,他总是坚辞不受。

去年夏季的一天,我乘车出去采访,刚走到门口,看见杨保国正在院子里停放自行车。我问他有什么事,他说没事儿。第二天,我出去采访,又碰到他刚进大门。问他有什么事,他仍支吾其辞。第三天,他到了我的办公室,讪讪说想把稿费领一下。我到编辑部一查,报社共发表了他4幅图画,按平时也就是四五十元的稿费。我把杨保国的情况向副总编辑王一卿和总编辑南春堂作了汇报。两人一致同意,破天荒为他发了200元。

接到稿费,杨保国说:“不瞒你说,前天我来找你时,家里只剩下一块二毛钱了。今天我出门时,屋里只有两毛钱。前几天,我去靳岗教堂写生,回来时自行车后胎爆了。想在路边修一下,可是一摸口袋里没有一分钱,就推着车子走了十来里,到家门口让人家修修,这钱还暂时记着账。”他还说,此前他到方城县博望镇画三国战场遗存下来的柘树,因为该处不通班车,他同门口一个开“摩的”的熟人商量好,来回车费7元钱,账也在挂着。

杨保国也有大方的时候。2003年的一天,他从几家新闻单位领了500多元稿费。妻子说家里面缸空了,叮嘱他买些柴米油盐。他出了门,径直去了新华书店,花225元买了一套《百年老照片》。后来,他又到了商场天桥下,用剩余的钱买了一部旧手机。他说,因为拆迁搬家后,屋里没装电话,记者,林业局、古建所的人找不到他,买个手机便于和这些人联系。

一个月前,我听说杨保国已经几个月没吃过肉了,就强行塞给他200元钱。没想到,两天后,当我再次见到他时,他说已经用那点钱订了两份报纸。“肉不吃可以,不看个报纸心里总觉得像少了魂似的。”他说。

杨保国对目前的生活倒很满足,“比比路边那些要饭的、夜里睡在街头的,再想想三年困难时期,我现在的生活算是天堂一般了。”他说,“2002年,我坐班车到郑州,下车时车主认出了我,撵很远把40元车费退给我。我两次患脑血栓,济德医院的院长李保健免费为我治疗。我砸伤了脚,‘包文典膏药’的传人包居亲自为我看病贴药。在我最困难的时候,市委宜传部部长姚进忠看望了我,并为我捐款2000元。还有社会各界的关心,这一切都让我感动着,也成了我要顽强活下去的‘精神支柱’。

杨保国说,在他有生之年,他要完成两部巨著:一部是“中国的第二幅《清明上河图》用钢笔画展示南阳灿烂的历史文化;第二部是用钢笔画画南水北调工程,结合当年自己在丹江口水库工地的切身体验,从南阳一直画到北京。

由于脑血栓后遗症和长期的营养不良,杨保国的手一直颤抖着。因为抢救一块一二十斤重的城砖,杨保国的脚踝骨被砸伤了,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。他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猎人,仍然不知疲倦地搜寻着猎物。他“出猎”的范围,已经从城区扩大到13个县市区甚至更远……

至记者发稿时,杨保国因为眼底动脉血管严重硬化,双目几近失明,已经躺在床上20多天了。他对记者说:“只要能为南阳多留一些文物古迹,我就是失去双眼也无怨无悔!”

李白、杜甫、曹雪芹、荷马、梵高、毕加索等古今中外的文学艺术大师们,虽然给后世留下了很多不朽的作品,但生前都过着食不果腹、穷困潦倒的生活。他们的价值,是在他们去世几十年,甚至上百年后才为人们所认识到的。

杨保国给予了这个城市很多,可是我们到底给了他什么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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